【追忆】我的记者朋友被ISIS屠杀了

来源:转载 2014-09-04 20:50:43 浏览:

 美国记者史蒂芬·索特洛夫(Steven Sotloff)在昨天早晨被ISIS残忍杀害并录下视频。他的儿时好友 Danielle Berrin 为他写了这篇追忆文章。她追溯了与索特洛夫一起长大的童年时光,索特洛夫如何决定去中东、如何失踪的过程,以及当自己目睹他被斩首时的心路历程。

Danielle Berrin/文    冯尚钺/译

  

我在视频上看到他的脸时,我按了暂停。我认得这张脸。

这张脸比记忆中的更苍老、更柔和;因为恐惧,这张脸显得有些蜡黄,但我认识这张脸。这张脸为什么会他妈的出现在恐怖分子斩首美国记者的视频里?我的心陷入了难以抑制的混乱:我认得这张脸,它依然像我印象里那样温和、端正,但表情却那么痛苦。

这张脸下面写着“ISIS 的下一个目标”。

这人是谁?为什么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盯着他的脸。

这个年轻人跪在沙漠,双手被反绑。杀手戴着头套,从头到脚都裹着黑色,紧紧拉扯着年轻人血橙色的衣服,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片刻之后,一股热流传遍了我的全身,我看到他的名字,被用英语和阿拉伯语写在了屏幕上:史蒂芬·索特洛夫(Steven Sotloff)。

这不应该是他,这不可能是他。

我已经有15年没见过他了。我跟他一起长大,在我印象里,他依然是迈阿密那个爱笑爱玩的傻气孩子。我登录 Facebook,希望从那里看到他的音讯。我们俩几年前曾经联系过,那时候他得知我在为一份犹太杂志写稿,而他也在做撰稿人。

但是我在 Facebook 没找到任何信息,我与他的往来信息竟然全部消失了。

我又去看 Gmail 邮箱,搜索关于“史蒂芬·索特洛夫”的蛛丝马迹,找到了两封邮件。

第一封是2010年的,当时他发来 Facebook 好友申请。“嘿,哥们!好久好久没有联系你了!你在洛杉矶做什么?我在中东呆了6年,增长了不少见识。今年年底我回美国,到时候希望咱们不见不散!”

另一封是《纽约时报》的2014年8月20日新闻订阅,我不敢打开。

在此前,自由撰稿人詹姆斯·弗利的斩首录像画面中就有史蒂芬·索特洛夫的名字,他成为了 ISIS 下一个要斩首的目标。但他也是我的挚友,我们都是在迈阿密长大的犹太小孩,我们一起在犹太会堂学校 Temple Beth Am 上学。我又点开 Facebook,即使我跟索特洛夫的短信已经被彻底删除,我仍记得有一张与他的合照,那是小学一年级的全班合照,是朋友母亲以前发给我的。我找到了照片,8岁的索特洛夫没有被圈出来,仿佛一个幽灵。

史蒂芬的母亲雪莉(Shirley)是犹太大屠杀幸存者的女儿,她在犹太会堂的幼教中心做了20年老师。我几乎绝望的向每一个人询问史蒂芬的消息,得到一样的答案:是。他们知道这个情况,但不肯多说。我还求助了旧日的好友和老师们。我给我的拉比(犹太教教士)发了一封语音邮件,我不知道他知道这秘密多久了--拉比通常是很好的保密人。

我不停的搜索更多关于史蒂芬·索特洛夫的信息。在专门放犹太文献的收件箱中,我发现了一篇文章,那是史蒂芬2011年2月发给我的,标题是:“维也纳的犹太人”。附件是他为《耶路撒冷邮报》写的一篇文章,讲述维也纳犹太社团的复兴。

“嘿,丹妮!我希望你在好莱坞一切安好。我知道你关注犹太人的新闻,你可能会对我最近的这篇文章感兴趣……也让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吧!”

当时我没给他回信,这让我感到无可挽回的悲伤。重读这篇文章,我发现史蒂芬的声音仿佛在我心中回响,甚至有一些文字预示了他的命运:

“在过去的维也纳,陷入困境的犹太人遭到基督教的威胁和纳粹的迫害,而今天,他们则被本土的极端主义和穆斯林的敌意左右夹攻。”

“尽管处境不利,但维也纳的犹太人从未屈服。虽然有更好的地方,他们也拒绝离开这里--这个城市一度是欧洲知识文化的圣地,如今骚乱肆虐。”

和维也纳的犹太人一样,对于纷乱不已的中东局面,史蒂芬也从未屈服,他不是一个远离危险的懦夫,面对中东的灾难,他单刀直入,寻找那里的故事然后告诉人们。”他总是喜欢冒风险,喜欢在刀锋边游走,”一个在迈阿密的朋友告诉我,为了尊重索特洛夫家人的意愿,他决定匿名。父母不想让史蒂芬去叙利亚,他自己也曾犹豫过,但最终他还是去了。

“他真的觉得这就是他的使命,他说他不得不这样做。”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觉得战争的报道中要有单独的个体。”

在2013年8月,也就是索特洛夫消失前的最后几天,他住在“伊斯坦布尔”酒店的303号房,距离土耳其和叙利亚的边界仅有4公里。

记者本·陶布(Ben Taub)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他后来为《每日野兽(Daily Beast)》撰写的报道,记录了与索特洛夫的最后一段谈话。

“索特洛夫之前去过基利斯省(Kilis),也常奔赴叙利亚的战场前线。在他被绑架的前几年,他就在发生革命的利比亚、埃及和也门进行报道。他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地记者,会说阿拉伯语,而且行事谨慎。但他也告诉我,他已经受够了。”

“在基利斯省(Kilis)唯一的酒吧里,我们喝着啤酒,索特洛夫告诉我,他厌倦了挨打、枪击,或是被指控为间谍。”陶布写道,”就在一天前,他在拍摄土耳其的游行示威者时,被当地警察用胡椒喷雾喷射、警棍殴打。他告诉我,他想休息一段时间,至少不在中东做战地记者。他想回到大学去读研,回家乡佛罗里达。”

“但他想最后去一次叙利亚。他说,他在追一个好故事。”

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史蒂芬究竟如何消失。据陶布的说法,他约了一个叫做卡拉姆(Karam)的线人把自己送进叙利亚。但卡拉姆可能暴露了:那周的早些时候,一个经验不足的加拿大摄影师,曾通过卡拉姆进入叙利亚战区,这可能让人注意到他的身份。

在迈阿密的朋友说,史蒂芬结识了一个来自土耳其的记者。这个记者后来告诉史蒂芬的家人,一个“司机”把史蒂芬送进了叙利亚。也许正是这个“司机”出卖了他。或者,这个“司机”和”线人”是同一个人?

史蒂芬消失后,他的家人联系了华盛顿的熟人,希望得到帮助。家人得到的建议是永远不要告诉别人他失踪了,这样能给谈判提供更大的余地。另外,家人被告知要抹去任何体现史蒂芬犹太身份的信息,因为 ISIS“可能并不知道或者并不确定索特洛夫是犹太人,如果他们知道他是犹太人,他就会像落入巴基斯坦恐怖分子手里的丹尼尔·珀尔一样被斩首。”他家里的一个朋友说。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找不到索特洛夫的 Facebook 帐号,为什么 ISIS 一公布他被俘虏,《纽约时报》就立即删除了先前提到索特洛夫犹太身份的报道。然而,《纽约时报》却愚蠢地表示他是“犹太人大屠杀幸存者的后代”,这是媒体从Temple Beth Am 的网站中找到的,他母亲的个人档案里提到了这个信息。(该信息随后也被删除,但已无济于事,网络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真正被删除。)

现在再说这些细小的保护已经没有意义了。9月2日上午,厄路耳月(犹太历6月)7日,有消息称 ISIS 实践了他们狠毒的誓言,和两周前的记者詹姆斯·弗利一样,史蒂芬也被斩首了。

我想到这一年史蒂芬的遭遇,心情难以平复:他在一年中受的折磨、打击和恐惧,他一直想写的故事,此刻都化为尘烟。而最令我心碎的是他的家人,尤其是雪莉,她录视频向 ISIS 祈求,希望他们能宽恕自己的儿子,但没得到一丝一毫的怜悯。

“作为一个母亲……我祈求您用您的权力,饶他一命,仿效先知穆罕默德,他也曾经保护和我儿子一样的有经人。”

我为史蒂芬祈祷,祈祷他在绝望荒野中无助徘徊的灵魂找到力量和安慰。我默念《诗篇》的句子“主啊,求你听我的声音!愿你侧耳听我恳求的声音!”

我不知道上帝如何回答史蒂芬。我所知道的是,史蒂芬身上有神性:他是一个坚韧、敏感、好奇的英雄。我知道,他的血会像所有无辜者的鲜血一样为人们所铭记。

如果他的死能够唤醒世界面对那些杀死他的人身上不断扩散的邪恶,那么也许,只是也许,他会找到救赎。(本文选自《人物》微信账号,原载Jewish Jour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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