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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评论

8年的经验之谈:决定一个记者不同之处的,正是细节力

作者:黄小星 来源:转载 浏览: 2018-05-31 22:26:25
编者按:从玉华曾说过,“写作应该是一个梯形结构,梯子的顶端是宏观意义,是普世框架,梯子的末端是场景、细节。”正所谓“魔鬼在细节中”,一篇好的报道,如果读完没有一个让你印象深刻的细节,那么这篇报道注定是失败的。既然细节如此重要,那么细节何来?让我们一起来看看。

文|黄小星,原载于传媒评论(ID:cmpl0571)

我是2010年7月进入新闻行业的。2011年,我从广州的羊城晚报来到杭州媒体工作,2014年加入钱江晚报。我采写的领域比较单纯,基本没跑过线口,一直在写偏深度的报道。这恰好是我比较感兴趣的,因为我从高中开始,就经常看《南方周末》和《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成为一名深度报道记者,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

入行七年多,我对采写深度报道积累了一点浅薄的认识。

在我看来,稿子虽然体裁、题材会有不同,但对新闻事件的呈现、新闻人物的挖掘、新闻现场的还原等,其实在方法论的层面并没有太大区别。我首先觉得,新闻采写是一门手艺活。而手艺的高低,就在于场景和细节的到位。正所谓“魔鬼在细节中”,一篇好的报道,如果读完没有一个让你印象深刻的细节,那么这篇报道注定是失败的。

中青报冰点周刊主编从玉华认为,“写作应该是一个梯形结构,梯子的顶端是宏观意义,是普世框架,梯子的末端是场景、细节。”《Vista看天下》政商智库主编南香红也明确提出特稿五要素:故事、场景、细节、情感、文采。而《每日人物》主编张寒则更进一步明确指出:“我列了专业记者具备的三种武器,第一个是判断力,第二个是突破力,第三个是细节力(即对细节的感知能力),决定每一篇稿子不同的地方正是细节。”

既然细节如此重要,那么细节何来?下面将论述我对记者“细节力”的一些思考。

1

细节首先来自无穷无尽的采访

我认为场景搭建和细节呈现,首先来自无穷无尽的采访。我们通常会说,这个记者写得真好,却很少听人夸奖,这个记者采访得真好。事实上,好的新闻写作,一定是建立在大量、深入的采访基础上。

我曾于2016年1月做了一篇报道——“天津港爆炸牺牲消防员的父母借助试管再孕”。这篇独家报道,当时得到了各大门户网站的头条推送,获得数万条评论。

我是从《人物》杂志的一篇报道中得到线索,说有个退役消防员张梦凡,想去看看他牺牲战友的家人。他们属于天津滨海新区八大街消防中队,在天津港爆炸事故中,是伤亡最惨重的现役消防队:8人遇难,18人重伤,而张梦凡因为事发前训练时摔伤胯骨,转为在后方接电话,因而成为幸存者。他退役后,觉得内心不安,因而想去那些牺牲战友的家里看看。

我当时觉得,这个题材不错,让我想起电影《集结号》,我本来是想去写一个类似《集结号》的兄弟情的故事,因此随张梦凡去了湖南永州。他所探望的这位牺牲战友名叫蔡家远,牺牲时只有19岁。

稿子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2015年9月12日,蔡来元尚在处理儿子的后事,刘云爱只身一人来到长沙的医院。

第一次检查时,高龄的刘云爱,让医生吃惊。

她问刘云爱:“有过孩子吗?”

刘云爱说:“我有过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医生更惊讶:“那为什么还要来做试管?”

刘云爱说:“我儿子是消防员,他在天津爆炸时牺牲了。”

那个医生一听就哭了。她说:“你儿子是英雄,希望你能再得到一个孩子。”

——黄小星《永不回来的兄弟,孕育新生的家庭》

这段和医生的对话,挖掘上没有太多技巧,就是我和蔡家远的母亲反复对话,一点点地“抠”出来的。我当时在蔡家住了三天两夜,由于他们对陌生人的防备,再加上刘云爱还处在并不稳定的孕前期,直到第二天晚上,蔡家才告诉我他们去做试管婴儿。事实上,我在那天白天,已经摸清了蔡家远的生平,感觉素材已经差不多能支撑我完成一篇细腻、丰富的报道了,不料当我想再深入聊一下时,发掘了这个更有价值的细节。

稿子中还有一个细节是我比较满意的:

当地县政府出资,帮杨钢在半山腰修了烈士墓。杨钢的父亲杨大国骑着摩托车,带张梦凡去拜祭。这个沉默寡言的父亲没有哭,他还带张梦凡去看杨钢小时候经常玩耍的一片湖。在来去的路上,经过杨钢的墓地,杨大国摁了两下喇叭,便头也不回地往前骑。

这条路也是杨大国每天上下班必经之路,路过时他会摁两下喇叭,向天上的儿子问好。

——黄小星《永不回来的兄弟,孕育新生的家庭》

在天津港爆炸消息传出之初,网上流传着一份“最感人聊天记录”,一位消防员和他的朋友交待:“如果我回不来,我爸就是你爸”,他还提到,自己的战友“钢子”走了、牺牲了。这位钢子,后来被证明是张梦凡的班长杨钢,是第一个被证实牺牲的,因而张梦凡首先去探望了他的家乡。

在和张梦凡聊天时,当我得知他去看过杨钢的墓地时,我问他,墓碑上写了什么?他说就是杨钢烈士,这个回答没有信息量。我接着问他,杨钢的父亲什么态度,他哭了吗?张梦凡说没有哭,好像也没什么。很可能,当我们提问到这里,对话就断了,但是我还是不死心,我觉得凭常识来判断,一个父亲去自己儿子的墓地,总会掩藏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就继续问他,他父亲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张梦凡想了一下,回忆起来,说那个父亲每次路过儿子的墓地都会摁两下摩托车喇叭,这条路还是他上下班的必经之路。

当时我一听,就觉得这应该会是一个非常棒的细节,有一种哀伤的仪式感。

一些在我们看来无关紧要的细节,堆积在一起,读来就非常生动、具体。我们在写作时,受限于采访对象的表达,或受制于自身的认识与惰性,往往会获取许多无增量的信息,一两个细节语焉不详不要紧,整篇文章如果都是大而化之的描述,文章的质感就会变得很差。

比如我们问到采访对象和他人如何会面。对方可能会觉得不重要,说,“啊,就是在车站,我向他走去,他向我走来。”很可能我们得到这个答案后,也觉得没意思,便不会再追问下去了。但事实上,如果这次会面对全文非常重要,记者应该把当时的天气、氛围、双方的穿着打扮等全部追问出来。

正如南香红所言:“要追问到自己可以看到感受到当时的场景,画面、温度、声音、气味、气氛,细节要细至纤毫,人物要能达到性格化,并使之成为贯穿场景的线索,有了这些场景才能活起来。”

而张寒也提出一个概念,叫“细节的最后一寸”。她说,这个“最后一寸”,就是“能击打到读者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对它的把握也是记者最重要的能力”。

2

细节源于大全景观察

细节何来?我觉得第二点就在于大全景式的观察。

每个记者都有不同的采访风格,有人擅长提问,有人擅长突破,而对于我这样一个社交恐惧症患者来说,观察是我喜欢的一个采访方式,帮助我自然地进入状态,而且也许会发现别人不一定发现的东西。观察到的细节不一定都要写到稿子里,但是能帮助你更好地去理解一个人。

比如,2015年1月,我到湖北钟祥采访一夜爆红的脑瘫诗人余秀华,稿子里有这段描写:

“你觉得自己性格怎么样?”1月21日,一位北京来的记者问余秀华。这天,余秀华换下前两天穿着的大红色羽绒服,换上一件粉红色的牛角扣大衣,系上围巾。她背对着记者,布满老茧的手指“哒哒”地按着鼠标。

“我性格不好,像魔鬼。”她缓慢、含混地说,舌头上新长出来的溃疡让她说话更加艰难。当记者追问“为什么”时,余秀华又说,“没有哪里不好。”“那你是天使咯?”记者开玩笑。余秀华回头,不受控制的嘴角使她的表情更变幻莫测:“你猜。”

有记者举起相机拍摄喝水的余秀华,她会仰起脸,配合地拍个特写:“好看吗?”因为脑瘫,她写字时手抖得厉害,当有记者问她为何手抖时,余秀华发怒了,把笔重重一摔:“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黄小星《脑瘫诗人余秀华的5个人生关键词》

当时,余秀华家集结了大量记者,而且大家采访都很深入。每天晚上,都是有记者要求和余秀华一起睡,贴身观察,真是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她,像我这种比较木的记者,就被挤到一边。那我就只能观察,观察她家的兔子、书架上的书、她每天吃的药、她面对每一个记者不同的态度变化,即使还没开口采访,许多细节都已收入眼底。

再如,2016年3月,MH370失联三年之际,我赶赴济南、北京、天津多地,与多位失联乘客家属进行了深入对话。稿子同样在网络舆论上引发较大的反响。表面上看来,我采访总计花了近一周时间,但在开始采访的半年之前,我就“潜伏”在失联者家属的微信群里,观察他们的对话和心理动向。因而,在正式开始采访时,我对他们的心思和诉求已有了大致认识,因而比较容易获得他们的信任,对话起来也更为有的放矢。

3

大尺度周边采访获取更丰富细节

细节何来?我认为第三,还需要进行大尺度的周边采访。《三联生活周刊》曾有“3000字必采8人以上”的规矩,《南方人物周刊》在操作封面人物报道时,也必然会派出先期采访团队,和报道对象的“亲友团”详聊。而在新媒体时代,我们还可以借助社交网络,如朋友圈、微博、QQ空间等,帮助我们更快了解一个人。

因为生活在当今的时代,每个人都会在社交网络上留下痕迹,就像我们发朋友圈时,总是会选择当下最触动我们的片段和感悟,借助一个人的社交展示,往往是打开这个人内心的第一扇窗口。

在我的稿子《永不回来的兄弟,孕育新生的家庭》中,也有这样一个细节,后来有读者反馈,这个意象戳中他们泪点:

爆炸过后的那个秋天,八大街中队大院的落叶特别多,铺满一地。过去,是二三十个人一起打扫,有一些调皮的,比如说手脚灵活的蔡家远,会爬到树上去打树叶,摇晃树,而如今,“这已成为过去,属于秋天落叶的欢声笑语已经不复存在。”张梦凡在微博中写道。

——黄小星《永不回来的兄弟,孕育新生的家庭》

这个细节的捕捉也没有太多技巧,就是在我翻阅张梦凡的微博时发现的。平时,留心采访对象的一条朋友圈、一句个性签名,他们可能成为稿子里的有效素材,更可能会成为全文的点睛之笔。

4

独特细节离不开记者的思考认识

而要想获得独特的细节,除了要掌握实操的方法论,在“道”的层面,还离不开记者的自身体验。在电影《一代宗师》中,宫二的父亲宫宝森向叶问挑战,比拼的不是武艺,而是“想法”。事实上,我同样认为,记者工作比拼到后来,其实比拼的是认识。正如张寒所说,“细节很多时候不是被找出来的,而是被设定的。长期经验告诉我们,在采访之前就要明确自己要的细节是什么,要细微到什么程度,只有这样,才能有意识地去追问,知道哪些是不能被忽略的。”

今年三月底,我到西塘采访一个因为“抖音”而一夜爆红的拉客小哥,他的拉客方式非常独特:以自创的奇特舞步,边跳边吆喝:“小姐姐吃饭吗?讨厌都不来我家吃饭!烧烤烤鱼炒菜小龙虾辣的不辣的都有……”这条短视频在抖音上收获近250万个点赞,而在某门户网站,他的视频点击量超过4亿次,因此,好奇的粉丝潮水般涌入西塘古镇,追逐这个“现象级”抖音网红。

当我到西塘与他面对面时,没想到,这个未满18岁、初中文化的拉客小哥袁开超,表达能力其实非常有限,只能提供简略的回答。我一方面没有放弃,以他的语言方式,多次见缝插针地与他深聊,试图获取更多细节;另一方面,我也和他的哥哥、他的同行、他走穴的酒吧老板等广泛聊天,意外地发现,在西塘漂着的打工群体不在少数,他们从偏远的西南山区聚集在这里打拼,成功者有之,碌碌无为者亦有之,这其实是中国社会某个群体生活状态的缩影。

因而,我写稿子的视角就延展开来,不仅呈现了袁开超一夜爆红的前后,也挖掘了他成名前窘迫的生活、他哥哥们的奋斗、其他“西塘漂”的不得志,赋予稿子更丰富的内涵,让文章主旨的那句“不是为了饭碗,谁愿意扮小丑”更引发共鸣。对比一下另一家媒体的同题作文,那篇稿件里,通篇只写了袁开超是怎样走红、走红后他是如何无所适从,读者无法从中获得更多的信息增量与思考。

面对同一个采访对象,为何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行文?我想,除了采访的深入程度可能存在差别,另一方面,还在于记者的个人认识:对事件和人物的多维度思考,能让记者更懂得如何取舍材料,如何呈现更令读者耳目一新的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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