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电视台的年轻人:拿到20万年薪那一天,我知道这辈子废了|真实故事
「我挣得也不多,一年也就10万块出头吧。」
刘鑫说完这句话,所有参加聚会的高中同学都把头抬起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在这座北方二线城市,大多数年轻人还拿着每个月4000元的工资,年薪10万是个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刘鑫,他现在在哪里工作。刘鑫轻描淡写的告诉所有人,自己在电视台工作。
同学们沸腾了,一个个向他提出问题:你是做主持人吗?还是记者?能在电视上看到你吗?你是不是经常能看见大明星?你知道电视剧后面的剧情吗?
多数人对电视台工作的概念,只是主持人或者记者
刘鑫耐心地一一回答老同学们。相似的情景,他再熟悉不过。在电视台工作以后,同样的问题他已经回答过无数次。
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父亲比他还要熟悉。父亲把他在电视台工作的事情告诉了所有亲朋,听取别人的称赞已经成为父亲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现在刘鑫也在享受类似的乐趣。听到曾经的高中同桌还在为200块钱加班费和老板扯皮,他心中升腾起巨大的优越感,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人中龙凤。
但当另一个高中同学说自己一年也能挣10万块时,他的好心情险些被搅黄。这个同样年入10万的同学,高中时成绩全班倒数,毕业去了大专,现在做生意挣了点小钱,居然已经可以和自己比肩。
刘鑫开始算另一笔账:除了10万块的收入,他还有每月4000元的公积金,再加上台里发放的各种福利,自己依然是所有同学里收入最高的一个。他安心了。
这时距离他从中国传媒大学毕业,回到家乡电视台工作,刚刚过去一年。
人生迄今,刘鑫过得最舒服的一年,是毕业参加工作那一年。
他成长在一个北方二线城市,做工人的父母在他7岁那年双双下岗。从那时起,父母就将所有希望放在了他身上,要求只有2个:好好读书,找一份稳定的好工作。
成绩优秀的他考上了中国传媒大学通信工程专业,满足了父母对他的第1个要求。到了2012年,他和全国700万大学毕业生一样,加入到求职大军之中,希望能满足父母对自己的第2个要求。
第一次穿上正装的大学生,正在等待面试
他参加了家乡省级电视台在中传的招聘会。虽然家乡电视台在全国卫视里只能算二线,但回家去电视台绝对是一份稳定的工作,他决定试试。
面试出乎意料的简单,面试官看到他是本地户口,又是中国传媒大学毕业生,一个问题没问,直接录取,让他准备实习。
通过面试时,刘鑫还不知道自己去电视台实习内容是什么,只模糊知道,是做「技术」。
他成了全班第一个找到工作的人。吵着让他请客的室友,已经参加了11次面试,无一成功。室友总是念叨着绝不去电视台,执着的去找销售、公关之类的工作。对室友的荒唐想法,刘鑫私下议论,「不着调」。
2013年6月,刘鑫正式毕业。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是班上唯一一个去电视台工作的人。
他不理解同学们的想法。自己在电视台每月能拿到6000多块工资,年底还有2万块年终奖。而他的那些同学们,正拿着不到5000块的工资在北京找群租房,所谓年终奖更是闻所未闻。
离开北京,回到家乡,他带着拿到高薪的自豪感,开始了在电视台的职业生涯。
他是科室里唯一一个年轻人,工作非常简单,只负责切换主持人背后的大屏幕图片。上班大部分是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至于大学4年学到的那些专业知识,完全用不上。
演播室里的机器
过于轻松的工作让他有些不安,想跟老员工多学点东西,早点上手有难度的工作。
但他很快发现,老员工们上午10点打卡上班后,就开始坐在办公室里看电视喝茶水,中午12点准时去食堂吃5块钱的自助餐,下午5点准时打卡下班,1分钟也不多待。
刘鑫怀疑,如果台里不是有上下班打卡的制度,这些老员工上班时间根本不会来台里。
不到半年时间,他掌握了演播室所有机器的使用方法,然后便再也没有可学的东西。他自己买了本专业书,想研究些新技术。花了1个月啃完这本书,跑去告诉科长,发现了能用在节目上的东西。科长表扬他一番,说回头带他去向主任汇报。
但刘鑫始终没等到汇报的那一天,科长好像完全忘了这件事。刘鑫还是很闲,他没有继续找书看,空余时间坐在办公室里看电视发呆,下班回家打游戏,自己也渐渐忘了汇报的事情。
虽然没做太多工作,但6000多块的工资一分不少地发下来。刘鑫每个月把一半工资交给母亲,陪着母亲把钱存到银行里,剩下一半全部成了他的零花钱。
从小家境清寒的他,手里从没拿过这么多钱。他第一次去喝星巴克咖啡,第一次买了双Nike球鞋,还第一次体验吃饭抢着买单的感觉。年底2万块年终奖到账,他马上买了一部憧憬已久的iPhone 5s。
他听说留在北京的大学同学还在为2000块的房租发愁,更加坚信自己毕业时的决定是对的。这样舒服的日子,他希望一直过下去。
在电视台工作第2年,刘鑫平静的生活突然出现了小小的波澜——他在电视台的一个好朋友,交了3万违约金,辞职了。
和刘鑫同一年参加工作的这个朋友,和刘鑫一样是中国传媒大学毕业生,在电视台是另一个科室的编导。他告诉刘鑫,自己要去北京,加入一个视频工作室。
刘鑫不知道这家工作室的名字,但听朋友说,他们在业内很有名气,网上播放量很高的一档综艺,就是他们制作的。
朋友辞职只是开始,后面的时间里,每月总会有人递出辞呈,离开电视台。甚至一个马上就要升职为副科长的中传师哥,也突然办起了离职——辞职的人中,绝大多数都是中国传媒大学毕业生。
「有本事的人谁留在这啊…」听说又有同事辞职时,同事嘟囔了一句。刘鑫就坐在同事旁边,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鑫是不安的。
他每天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视,把屏幕里那些卖「万能药」的老神医当笑话看。可他也清楚地知道,电视台现在很依赖这些真假难辨的广告。自己每月的工资,正来自于它们。
电视台收益越来越差,在媒体圈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他听别人说,全国的电视台上一年广告收入都在下降,就连中央电视台也不例外。台里已经有部门全员减薪1/3,每年都会有全台取消年终奖的流言传出。
同事一边叹息着没有人看电视了,一边自己买了个小米盒子,掐断家里有线电视信号,用起了互联网电视。
某家电视台办公室
刘鑫想过辞职。和年纪相仿的同事喝酒,他抱怨电视台不行了,没人看电视了,电视台迟早倒闭。他告诉所有人,自己过些日子也要找机会辞职。同事们纷纷应和,说得动情,所有人一起碰杯痛饮。
等第二天酒醒,刘鑫就忘记了前一晚的豪言壮语。
和那些辞职的同事不同,刘鑫是做技术的。离开电视台,离开演播室那些机器,他不知道自己去外面的公司能做什么。如果找另一份职业,就要放弃现在的收入和生活,从零做起——这是他不敢想象的。
他告诉自己,10万年薪的收入还可以,至少在同龄人里绝不算差。电视台也不会马上倒闭,自己先在这里干,等有合适的工作机会,再辞职。
只有刘鑫会用这些机器,但他也只会用这些机器
4年时间转瞬而过,刘鑫一直在电视台工作,他仍是科室里唯一一个年轻人。其他科室的新人叫他「刘老师」时,是他为数不多有成就感的时刻。
他仍旧拿着10万年薪,生活唯一的变化,是靠父母和自己的积蓄,付了市中心房子的首付,过上了每月还房贷的生活。
但刘鑫还是总和朋友们说,自己迟早要辞职,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就走人。虽然合适的机会一直没有出现。
今年十一,大学同学组织聚会,时隔4年,刘鑫又回到了北京。
他问起室友近况,才知道在广告公司做公关的室友,已经有2万5千元月薪。刘鑫算了算,室友年薪足有30万,是自己的3倍。
当室友问他情况时,他没说自己的收入,只说自己买了房子。室友又问他现在在电视台做什么,他把自己的工作描述得很难很高级,费了很大口舌,才让室友明白他负责切换电视画面。
留在北京的同学开始聊自己的工作。他们从事不同的工作:编程序、写公众号、做公关、当产品经理…但他们很清楚每个人做的是什么,很多人有业务往来,甚至互相给对方的职业发展提建议。聊起行业前景,每个人都有一番高谈阔论。
和刘鑫有共同话题的,是那些同样在毕业后回家工作的同学,他们分散在广播台、银行、钢铁公司…他们完全不了解对方的工作内容,却仍能聊到一起:公积金怎么缴纳,职称论文怎么发表,首套房怎么办贷款…
他们有着相似的面貌:成长于二线城市,从小就是听父母话的好孩子,毕业后回到了家乡。他们的职业也有一个相同的名字——传统行业。
根据清华大学公布的一组数据,即使是这座北京最顶尖的高级学府,每年仍然有超过50%的毕业生离开北京就业。其中大多数人的选择,是回到家乡就业。
当他们离开一线城市,回到家乡,会发现传统行业仍然占据GDP的60%以上,能提供收入最高的工作。同时,这些传统行业,还是这个时代最稳定的工作,是父母曾经的期望,也是无数家乡同龄人的期望。
但另一方面,根据大学生平均薪酬调研,传统行业上调薪水的比率始终低于互联网、房地产等行业,更远远不如互联网行业。
与此同时,2016年全国GDP数据公布后,有经济学者指出,国内经济下行的压力,正集中在这些传统行业。
所以,会有一种声音说,所谓传统行业,已经成为「夕阳行业」。
那些传统行业里的年轻人,仍能看到昔日同学的身影,而他们自己,却渐渐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在他们周遭,竖起了一座围城。这些优秀的年轻人,可以选择走出去,但要放弃现在的收入和舒适的生活,也要背离父母和身边人的期望。
想走出围城的刘鑫,从没想过自己是否拥有这样的勇气。
同学聚会结束后,刘鑫收到大学室友发来的信息。室友想创业,问刘鑫有没有兴趣加入团队。
刘鑫坐在办公室里,听着主任讲话,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转自杜绍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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