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窦丰昌 来源丨公众号：香港观察

【导读】通常一条新闻需要具备五个W要素，何时？何地？何人？何事？为何？但在窦唯和女教师辞职信等新闻中，我们却发现没有办法以此去套用这类报道，它们只是一种“情怀性新闻”。“新闻”在新媒体时代扩展了自己的内涵和外延，是一个值得业界和学界重视的问题。

从几天前开始，几则关于窦唯的帖子开始在微信朋友圈流传开来，比如，《如果窦唯都不体面，那还有谁体面》、《窦唯的故事，以及关于他的所有误读》、《放过窦唯吧，让他静静做个艺术家》，转发量都过万甚至是十万。新媒体之外，传统媒体也纷纷跟进，今天出版的报纸基本都报道了这则新闻。

窦唯这两天成为新闻人物纯粹就是一个偶然事件，就是近日乘坐地铁被拍，昔日英气十足的他，如今满脸胡茬头发稀落，面无表情地在地铁上睡觉，让人不敢相信这是昔日的一代摇滚男神，黑豹乐队的主唱。

当然，窦唯惹人关注，还因为他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天后王菲曾经的老公。在王菲还叫王靖雯的时候，窦唯已经是摇滚乐迷顶礼膜拜的人物。据说，他不仅精通吉他、笛子、箫、电子琴、古琴，还会画画，是典型的娱乐圈才子。然而，在结束与王菲的婚姻后，窦唯走上了下坡路。

有评论认为，这个经历过辉煌与黯淡的才子，如今仍然保有桀骜与天真，他说“只要炸酱面和一本好书就够了”。针对地铁照一事，窦唯昨日也回应说：“清浊自甚，神灵明鉴。”

河南女教师辞职，“世界那么大，我想去走走”。

事情就是这样，很简单，就是被网友在地铁上拍了一张颓废的照片，没有任何故事情节，但这事为什么能成为新闻呢？这不符合一般的新闻定义啊？

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琢磨这件事。粗想起来，这首先因为窦唯是一个知名人物，虽然已经过气了，但毕竟曾经在很多人心目中留下了摇滚男神的印象，既然是名人，那小事也是大事，小事也是新闻。但我想在这个具体事件中，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张照片所照出的窦唯“满脸胡茬、头发稀落”的新形象。这个形象引发了网友心底的无线感慨，既感叹时间的流逝，也勾起了对青春回忆，更有人生的落差。

总之，这张照片“走了网友的心”，也“走了新闻机构采编人员的心”，我想，这是一张照片演变成为一个热点新闻的基本原因。无独有偶，这样的新闻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比如，本号上周写过的“河南女老师最具情怀辞职信的新闻”也是这样的一种情况。一封只有十个汉字的辞职信被全国媒体报道，为什么？简单来说，就是这十个字“走了全国网友的心”。

在本号看来，此类新闻的频繁出现，打破了我们既有的对“新闻”一词的认知，拓宽了我们对“新闻”概念的理解。“新闻”在新媒体时代扩展了自己的内涵和外延，是一个值得业界和学界重视的问题。

西方的绝对新闻观。

通常来讲，“新闻”是指通过报纸、电台、电视台、互联网等媒体途径所传播的信息的一种称谓。1942年陆定一说：“新闻的定义，就是新近发生事实的报道。”范长江也对新闻下了一个定义：“新闻就是广大群众欲知应知而未知的重要事实”。显然，这些定义都不能解释窦唯和河南女教师这样的新闻。

陆定一和范长江所给新闻的定义虽然不同，但是有一个共性，“新闻是一个事实”，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一条新闻要具备五个W要素，何时？何地？何人？何事？为何？这五个要素是对于“事件性新闻”的必然要求，缺了任何一个都不是一条完整的新闻稿。但是，在窦唯和女教师辞职信这样的新闻中，我们发现没有办法去用五个W的格式去套用此类报道。

为什么？很简单。这些事本来就不是“大事”，也就是说本来就不是“新闻”，至少不是典型意义的“事件性新闻”。但是，这些新闻又被媒体广泛刊登，被刊登的就是新闻。

原来，这样的新闻是一种“观念性新闻”或者是“情怀性新闻”，靠的不是硬性的事件成为新闻，而是依赖一种“观念”的碰撞或者“情怀”撞击成为了一起新闻事件。我们很容易看到，这类新闻的主要素材不是描述事件的前因后果，而主要是观点的抒发和碰撞，或者说，构成这些新闻主体的不是“事件”而是“观点”、“观念”或者“情怀”。

所以，我们看到，在这类新闻发展演变的过程中，“言论”或者说是“评论”扮演着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一篇言论性或评论性文章就可以把这样的新闻炒成一个热点新闻事件。

我在这里把这种新闻叫做“观念新闻”或者是“情怀新闻”，也有时候也叫“话题新闻”，是一种比较中性甚至是褒义的叫法。在日常新闻实践中，也有一种不太好听的名字用在了这类新闻上，这个名字就叫做“口水新闻”。有一句广东话，叫做“口水多过茶”，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缺乏新闻事件或者新闻事件不突出的新闻，就靠发表一些观点和喷口水来做新闻。

我并不一味反对这类新闻的操作手法，用在了合适的地方，这就是一个好办法，可以轻松操作出好的新闻，就是好的“口水新闻”；用在了不对的地方，就不是好新闻，做出来就是差的“口水新闻”。上面关于窦唯和女教师辞职事件的两条新闻，我觉得还可以接受，但是下面这几起近期发生的新闻事件，我持比较强烈的质疑态度。

第一起，京剧演员“点翠头面”新闻。

这则新闻是昨天下午新浪新闻客户端最先炒起来的。说的是，因为一则晒40多万元人民币都买不到的“点翠头面”的微博，天津青年京剧团程派青衣、国家一级演员、梅花奖获得者刘桂娟被推向“风口浪尖”的事。

刘桂娟的微博称，“这一头点翠头面，十几年前买的，花了12万银两，今天即使是四十几万人民币也买不到了，八十只翠鸟翅膀下的一点点羽毛，经过点翠师傅的加工，变成有流动光泽的头面……”。

就这么几句话，本来不会成为新闻，但是新浪客户端报道了，说是“包括环保人士在内的众多网友质疑其残忍”，而且如此“炫富”令人不齿。作为回应，刘桂娟坚持认为，“对艺术负责，宁可多花钱，多一倍的翠鸟，也要买最好的”。

因为存在着剧烈的观念冲突，多家媒体跟进报道，各有各的观点，新华社也就此发了稿：当我们谈论“点翠头面”，应该跳出事件和情绪，多一些客观理性。既要看到公众积极关心环保、参与动物保护的一面；也要承认当前传统艺术中，在道具材料和制作工艺层面存在不小的进步空间。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公众人物自身也要言行克制、客观发言。

第二起，加多宝感谢“作业本”新闻。

关于这则新闻的由来，本号上个周末有过详细的分析，以时间为线索，简述如下。

第一步。4月16日上午9时2分，加多宝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信息：“多谢@作业本，恭喜你与烧烤齐名。作为凉茶，我们力挺你成为烧烤摊CEO，开店十万罐，说到做到……”。

第二步。“烧烤”一词被网民揪了出来。有874万粉丝的@作业本曾经于2013年发布过一起微博，内容是“由于邱少云趴在火堆里一动不动，最终食客们拒绝为半面熟买单，他们纷纷表示还是赖宁的烤肉较好”。

第三步。4月17日9时48分，中国青年网官微发出评论《加多宝怎敢侮辱英烈搞营销》。

第四步。4月17日15时1分，共青团中央官方微博发布调查，加多宝找作业本做网络营销是否合适?

第五步。《环球时报》刊发评论员文章《诋毁邱少云的那帮人既狂又二评》。

第六步。加多宝方面4月18日给出回应，对客户表示歉意，并表示对作业本发生在2013年的微博事件毫不知情。

第三起，毕姥爷“唱戏辱毛”新闻。

这则新闻本号之前也做过专门分析，以人物为线索，简述如下。

A，老毕本人——自己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B，一起吃饭的人——没有把控好谈话导向。

C，拍摄和上传视频的人——没有意识到拍摄和上传之间的“红线”。

D，环球时报的评论——把事件公开化了。

E，中青网的评论——一颗强力催化剂。

F，中央电视台——表态是必须的。

G，广大网民或者群众——围观是一种力量。

上面三起新闻连同上面所说的窦唯、京剧演员的新闻一样，都是典型的“口水新闻”，事件都很简单，但是媒体一评论一讨论，事情就复杂了，就成热点新闻了。

本号认为，媒体操作这样的新闻，应该注意下面这几个问题。

第一，“口水新闻”操作简单，采编成本极低，是目前新媒体时代很容易出成果的新闻品种。

原则上，我对“口水新闻”持一个比较开放的态度。在我所写的几本书里面，特别是《市场化党报的深度新闻生产》一书中，特别指出，在目前中国社会转型的过程中，各种观念的碰撞和交锋为媒体做新闻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事实也是这样，像今天说到的这几则新闻都不是事件性新闻，或者说事件非常简单，新闻是围绕着不同观点和理念的碰撞而产生的。

这样的新闻比起事件性新闻特别是调查性新闻的操作，显然要容易得多，只要写写评论，论证一下自己的观点就可以了，采编成本低得很。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媒体喜欢做这样的新闻的一个最大原因。

女教师辞职的事，还有窦唯的事，我觉得都是比较成功的“口水新闻”操作。

第二，正是因为太容易操作了，媒体在做“口水新闻”的时候更加要慎重，尽量避免“无事生非”。

本号在之前的文章中就曾经指出过，在毕福剑事件和加多宝事件中，中青网和环球时报的“选题方向不对”，环球时报把私人事件公共化了，中青网则上纲上线强烈催化了事件的进程。我也说过，作为媒体同行，我本不应该批评中青网和环球时报，但它们的两次评论改变了两起事件的性质，甚至有可能改变以后中国人的就餐环境和氛围。

口水新闻不是不能做，关键是要选好口水所向，特别是在关乎价值观的问题上，要把握好。像老毕和加多宝这样的事，本来就是一个私人活动和一个商业活动，非要往政治上靠，固然没有人能说你不对，但是引发的后果却是私人空间被压缩，商业活动政治化。这样的后果是媒体愿意看到的吗？

我这样说，也不是说老毕和加多宝做得就对，它们当然做得不对，但是应该让他们自生自灭，媒体不要过早过多地介入。

第三，“口水新闻”此起彼伏，一方面是因为素材很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事件性新闻不够多或者做得不充分。

以新闻业界的取向来说，如果有好的事件性新闻可以做，肯定会优先考虑把事件性新闻做好，比如PX爆炸、地震、贪腐、区伯等等，但是如果没有足够多的事件性新闻，或者虽然有但是不能充分去做，那就会转而去做“口水新闻”，或者叫“话题新闻”。

通常来说，“话题新闻”只能是对“事件性新闻”的一个补充。理论上，在一个媒体刊登的新闻中，事件性新闻的数量应该是高居第一位的，如果话题新闻超过了事件性新闻，说明这个媒体的选题是有问题的。因为，这家媒体的“口水已经多过茶”了。